一根烤地瓜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骸纲/6927】灯塔

1.

刚下的士,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还没等沢田纲吉把伞撑开,雨丝就变成了雨珠,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的功夫头发和衣服的表面已经潮湿了起来。

 

路边立刻响起来此起彼伏的惊呼,显然不少人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打得措手不及,快步跑起来,水花飞溅。他也连忙把伞撑开,那是一把遮阳伞,又轻又小,遮住自己绰绰有余,但再加上行李箱就有点费劲了。

 

“狱寺君,我平安抵达了。”沢田纲吉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拉着行李,夹着手机,说话有些费劲,“我会尽快回来的,这个星期就拜托你了。……嗯嗯,下雨了,我先进房间。”

 

对于一位管理意大利势力最大的黑手党的教父来说,从公事里抽身,偷得一星期的假期是比金子还要更奢侈的事情。听着电话那头挚友的问询,他是真心感觉到不好意思,局势虽然刚稳定了下来,收尾工作和各种杂事堆起来其实并不少,但这段时间来,沢田纲吉已经有点焦躁到影响工作的地步了,才在Reborn的枪口下讨来短暂的黄金一周。

 

沢田纲吉,男,25岁,单身时长高达25年。

 

单身,但直觉却告诉他,他已经和自己的恋人冷战快半年了。

 

……不,不是恋人。至少是不确定的。

 

……不,也不是冷战。应该是他单方面受到了对方的冷暴力。如果原因是他想的那件事的话,那他的确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这种想法很怪,因为六道骸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比起之前一走就是五年,如果算上和十年前的自己会面,那现在距离上次见面也只不过才过了五个月而已。是啊,五个月了。六道骸从来没有连续五个月在他的梦里缺席过,十年了,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不定时地梦见六道骸。

 

而一段关系中,最致命的一种是习惯,另一种是愧疚。想起自己撒下的弥天大谎,沢田纲吉有点无奈,为什么他偏偏两种都占了。

 

的士的车灯闪烁一下,就从他面前驶过,露出夜色里明亮如珍珠的便利店。

 

夜景绮丽,可惜沢田纲吉无瑕欣赏,风刮着暴雨,让伞显得有点无力,订好的酒店就在背后,转身就可以进到富丽堂皇的大厅,但他拉着行李箱,鬼使神差地朝对面的便利店,踩着水有点狼狈地跑过去。

 

又有车闪着灯从他面前开过去,还有在暴雨的催促下摩肩接踵奔跑的人挡在沢田纲吉面前,等他费劲地穿过马路,周遭静止的时候刚刚出现在眼前那一抹蓝色已经从便利店夺门而出,笔直地消失在前方的转角。

 

沢田纲吉的心忍不住忐忑地怦怦跳起来,直觉告诉他刚刚走过去的就是他此行要找的人。

 

半猜半蒙,依靠着对那个人的路径的预测和某种奇妙的直觉,沢田纲吉站在门口,看着亮着灯的房子,犹豫了半天才敲门。

 

开门的男人显然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头发上仍然有一些潮意,束起的辫子过分贴合地垂在后背,脸上有两秒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看清沢田纲吉的脸才缓缓露出一个不太友善的微笑,毫不吝啬眼神,上下打量了淋得像落汤鸡一样的沢田纲吉,揶揄道:“哦呀,这里是居民房,并不是旅馆,异国来的客人如果要投宿的话,请联系酒店。”

 

说着却让开了门,沢田纲吉被他噎得有点尴尬,一边收伞,拉着行李进屋,一边想找些话题来缓解尴尬。

 

“骸,好久不见……你也知道这里四季的游客都很多,我来的时候酒店已经订满了。”

 

刚一说完手机就嗡嗡嗡地响起来,沢田纲吉湿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来一看,来电人:酒店经理,大囧,当即摁死,又没事找事一样礼貌而不失尴尬地笑了笑。

 

壁炉滋滋滋地响,屋里暖和地把寒意消解了一大半,但冬月的雨是凉入骨髓的,他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喷嚏,六道骸转身从屋里拿了件睡衣扔了过去,指了指浴室的方向,不忘了留下判词,“狼狈到不堪入目。”

 

 

沢田纲吉擦干了头发从浴室出来时,热气熏得脸有点发烫,毛绒的睡衣穿起来有点费劲,抬手时肩膀有一点紧,倒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只是没想到六道骸的身形现在会比他瘦削那么多,想到这里,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

 

餐桌上面对着放了两杯红酒,刚煎好的牛排散着带香的热气,一份隐约可见一点血丝,一份显然已经煎成了全熟的。

 

“刚刚你的手机响了。”六道骸容姿优雅地切牛排,头也不抬。

 

沢田纲吉划开一看,未接电话:酒店经理。

 

“……”

 

“哈哈……应该是有空房间来通知我了。”他低下头试图把注意力转到食物上,内心却很乱。

 

十年了,他还是觉得对付六道骸是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情,暴雨让这个夜晚像笼罩在一场淅淅沥沥的梦里,差点忘记了这是一场正儿八经的重逢。

 

“骸。”沢田纲吉切着肉的刀子顿了顿,抬起脸来看他,眼睛被壁炉的暖气捂得有点潮湿,呼出一口气,抿着嘴笑起来,“总感觉……从没见过你吃东西。”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跟六道骸谈论,甚至想为自己辩解些什么,比如,若非必要,假死这件事他也并不愿意做,推开沉重的棺盖时,他其实有点想哭。

 

太多的话根本无从说起。

 

“那个彩虹之子重生过后性格也大变了吗,把你从圈养改成散养了?”

 

“只偷来一个星期而已。”

 

“陶尔米纳离巴勒莫不算近,这么赶的时间,去卡塔尼亚,你会获得更好的旅行体验。”六道骸抿了一口酒,语气有些冷。

 

沢田纲吉的笑容变得有点点苦闷,“非要用这种方式和我说话吗?”

 

“库呼呼……那你认为呢?还是说我应该在对话前,尊称一声教父。”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现在想要吻你手的人,已经从意大利排到法国了呢。做英雄的感觉如何?”

 

沢田纲吉眉头一皱,像是被踩到了痛点,没人问过他是不是愿意被冠上那么多沉重的桂冠,以朋友的悲伤为代价的。

 

“六道骸!……嘶。”他好不容易连名带姓想要气势汹汹地喊一次幻术师的名字,下一秒就因为腿上传来的疼痛破功了,忍不住瑟缩一下。

 

六道骸的眉目一跳,偏头去看他下意识按住的方向,血从干净的毛绒睡衣里渗出来。沢田纲吉把压住的手拿开,手掌上也洇出鲜红色,他瞬间感觉有点头晕目眩,猛地起身,桌子擦着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虽然是个问句,但六道骸面对这种情况显然很有经验,下一秒就不容推拒地把沢田纲吉从桌椅之间拉出来,勾着他的腿弯抱起来,上了楼梯转进卧室,沢田纲吉侧着身子坐下,避免血渍弄脏六道骸的床,又惊奇地发现那个人拉开床头柜竟然全是医疗用品。

 

“等一下!”在六道骸打算从上面脱下他的裤子时,沢田纲吉眼疾手快地紧紧握住了那只手,脸一瞬间有点红,“刚刚你只给了我睡衣,没给别的,洗了……”

 

排除内衣这个选项,六道骸反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内裤。

 

气氛突然介于暧昧和搞笑之间。

 

沢田纲吉敏锐地发现,六道骸的嘴角微微上扬,跟他那种面具一样地假笑不同,当他并不是在伪装的时候,眼睛会跟着嘴巴一样微微弯起。

 

他忍不住心想,这种时候就没必要笑得那么真心实意了……

 

更尴尬的是六道骸现在手里拿着镊子,夹着棉花,一点也没有谅解他的意思。

 

“你的身体我不是没有看过吧。”

 

沢田纲吉原本只是微微发红的脸一瞬间涨的通红,口不择言地反击:“我也有看过你。”

 

“时下说一些黄色笑话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血迹还在扩散,六道骸打开沢田纲吉的手,半褪下他的裤子,很仗义地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被子一折就遮住了另外半条腿。

 

伤口是在大腿的外侧,脓水混杂在血迹里,创面因为被水淋过而显得泥泞不已,缝线微微松动,血还在不停地外渗。

 

“这个结点,敢对你动手的,恐怕也只有那些亡命之徒了吧。”六道骸眉峰一扬,浸了过氧化氢的棉花放轻了动作压在化脓的伤口,白色的泡沫立即在皮肤上大片大片地晕开。

 

听到公事,沢田纲吉终于从刚刚的窘迫里缓过神来,眉目间带上一点忧虑,“嗯……比我想的还要难处理,白兰全知全能的形象树立得太深入人心了,原属杰索家族的白魔咒有一部分成员反扑得很厉害,联合会议审判过后,他们像破罐子破摔的恐怖组织,在本部接连不断地闹出过几次动静,有一次差点波及到了平民。”

 

听到这里六道骸忍不住冷笑,这个伤看上去像是被飞过来的锐器割破,像是玻璃,不用想多半也是保护平民的时候挡在哪个路人甲的面前被碎玻璃炸到的,棉花已经换了五六朵才擦干净,等血不再外渗时,消毒液换成了酒精,刚擦上去,沢田纲吉的大腿明显紧绷了一下,空气里只有细不可闻的抽气声。

 

“你以为你动了多少人的蛋糕?”

 

作为战败家族的密陆菲奥雷像一块亟待瓜分的肥肉,在思考处理后事的方案上,沢田纲吉不合时宜地想到艾斯托拉涅欧,想到那个被推到绝路的没落家族,迫害家族里孩子的事。对于密陆菲奥雷的围杀一定会只多不少,向他递交的损失报表,有的连交通费都算在了里面……他不想懂,但是他也太懂了,这就是摆明了各家要抢资源的意思。

 

争夺利益的事,从来都是带着血色的。

 

所以才有了联合审判,由彭格列主导的,联合加百罗涅,吉留罗涅,卡鲁卡沙构成的四家会议,作为彭格列老对手的卡鲁卡沙会来要托尤尼的福,也大大增加了说服力。更邀请了复仇者作见证人。读作审判,写作保全。这场会议看似是补偿这场战争损失的物质,大量地瓜分了密陆菲奥雷的资产和技术,每一家按贡献比例和损失,客观公正地取得报偿。这种分配方式是政府的作风,而不是黑手党的作风。

 

早就有人做好了大象吞蚂蚁的准备。

 

沢田纲吉偏要跳出来成为一把标尺,不惜把复仇者也搬出来,但黑手党界已经在惶惶不可终日里压抑了太久,除了和平以外,更渴望一场痛快的报仇和宣泄。沢田纲吉就是为接下来的狂欢贴上了封条,把野兽的笼子扣上锁的人。

 

“目前还没有人敢动我,如果不在这个时候切好蛋糕,后面一定会更艰难,争端或许越来越难停下。”沢田纲吉的语气里带着坚定。

 

六道骸夹着棉花的镊子稍稍用力按了他的伤口,后者的表情立刻拧了起来,“那这是什么?”

 

“只是不小心……”沢田纲吉垂着眼睛,没有再继续接这个话题,语气也软和了下来,“骸,你好像很久没来看过我了。”

 

绷带一圈一圈裹在伤口上,打了一个精巧的结,六道骸面露微笑,斯条慢理地摘下医用手套,末了还不忘了把沢田纲吉的裤子拉起来,“你不告而别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事先做过说明,我大概也没有这个义务跟你定期见面。”

 

说完这句话六道骸走的很干脆利落,关门的时候也是轻轻的,屋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

 

奔波了一天沢田纲吉的头有点晕,在社交平台发布了一条:今天好糗。不到一分钟就收到了左右手的评论:十代目,您遇到困难了吗?我立马打飞的过来。沢田纲吉拼着最后一丝精力拒绝了善意的关心,没关灯就睡了过去。

 

窗外的暴雨还没有停,今夜的大雨像一团波光潋滟的火,烧的沢田纲吉发冷又发热。

 

 

2.

不告而别这几个字伴随着合上门轻响的锁扣声一同在沢田纲吉的心里,像石子落在湖面,泛起涟漪,沉沉坠入湖底。

 

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的四肢被沉重的锁链扣在窄小的柜子里,枷锁紧紧地锁死了脖颈,一旦气息不匀,呼吸急促,肺部供给的微弱氧气就不再能满足呼吸流程,头脑发晕充血,胶布封住嘴唇,脚边是戒指碎掉的齑粉。

 

脸上有紫色刺青的男人弯着眼睛,笑容玩味,居高临下地站着。

 

“你又说言不由衷的话了,真让人不敢相信啊,骸。”

 

“我对没有彭格列戒指的你没有什么兴趣,干脆就让你真正死去吧。”

 

“这个房间布了一层特殊的结界,就算连意念也无法传达,你要怎么办?”

沢田纲吉从来没有见过六道骸一身是血地半跪在敌人面前过。

 

六道骸缓缓抬起头,按着一只流血的眼睛,另一只蓝萤萤的眼睛里依然泛着猎豹捕食猎物的光芒。

 

没有坠入梦境,那一点牵拉着的浅层意识告诉他,后来骸顺利脱身,帮助了来自过去年幼的自己阻击了白兰的追击。

 

但深层的意识里因为想要冲破枷锁的束缚,而拼命挣扎呜咽,缺氧几乎让肺部绞紧了抽痛起来。

 

白兰熄灭了火炎,拿出一把手枪抵住六道骸的眉心,那正好是当时假死射杀他时一模一样的枪支。

 

狐狸一样的眼睛流淌着诡谲的紫色,他张了张嘴,又轻又细地说:“BYE——BYE ~”

 

此时此刻,沢田纲吉彻底被绝望包围。

 

四面八方好像都充满了二氧化碳,他想吐,又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食道,呕吐物又倒流回去,只有胆汁和酸水,他想痛哭着喊,改造过的子弹只有一颗,现在那把枪里的是真正的子弹。

 

枪响的瞬间,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那种感觉。

 

来不及疼痛,子弹穿过前额叶皮层时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紧接着会轮到海马体,抹除人一生的记忆。

 

他想起十年,三千多个的岁月静静流淌,他和真实的六道骸相见远比一个夏天还要短暂得多,但初见的记忆为何会如此绵长。想起不怀好意的少年故作乖巧,询问是不是来救他的,想起睁眼时眼前大朵大朵的莲花妖冶盛开,闭眼却仿佛看见一个比任何人都要孤独的灵魂。

 

突然猛地睁开眼。

 

昏黄的灯光还像六道骸出门时一样,让整个房间都流淌着温暖的色调。

 

沢田纲吉抹了抹眼角的潮湿,愧疚像潮水一样漫过头顶,他知道,在柜子后面旁观的人的痛苦不会比子弹射穿头顶要小,甚至加倍地尖锐和刺骨,不止是对六道骸,对于所有笼罩在这个谎言阴霾下的人都是一场沉痛的灾难。

 

可有一种情愫独属于六道骸。

 

这一次的冷战来的莫名其妙,他敢笃定,就算谈判当日六道骸在场,即便他亲眼目睹自己身死在血泊中,因为一场可笑的谈判。

 

唯有六道骸,是绝对不会相信这场谎言的。也唯有他,无需借助言语,只一个停顿或者眼神,甚至这一切都不需要,一定会站在他的身后目送他奔赴这一场死亡。

 

因为他们有着约定俗成的缄默法则,是最懂得彼此的灵魂伴侣。面对六道骸,一切的解释都显得多余且苍白。

 

但也正是因为如同那种独属于六道骸的情愫,六道骸对沢田纲吉抱有相同的感情。

 

沢田纲吉的不告而别,宛如一场不负责任的分手仪式,枪支和子弹是这场仪式的奏乐。

 

对于彭格列的雾之守护者,他不需要那么多的言语,但面对六道骸,他始终亏欠一个难以启齿的解释。

 

 

再睁眼的时候,暴雨已经停了。坐起来发现不止是腿上,整个身体都有些发酸发软,扁桃体好像肿的整个口腔都是,真正让他崩溃的不是病来如山倒,而是打开手机发现日期已经跳了一天了,而屋外已经是黄昏时分,一片澄红……

 

掀开被子低头一看,发现内裤竟然被穿上了,还换了一条新的睡裤。恍惚又觉得自己的这种行为好像是什么被骗炮,一夜过后的无知少女。

 

他随手披了件六道骸搭在凳子上的外套,拉开卧室与阳台之间的窗帘与隔门,支着栏杆朝下看,才发现六道骸在修剪爬在墙壁上的常青藤,他的院子里有还有樱花和各色的雏菊,浇水的壶和修剪用的大剪刀都归置得仅仅有条。

 

他支在这里看的一遍一遍机械重复的动作偷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六道骸手里动作一停,抬头看了看阳台上站的人,“沢田纲吉,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偷窥的?”

 

被点名的人又连打了两个喷嚏,张嘴说话才发现嗓子哑的几乎要发不出声音,勉强听出来是在反驳。

 

随后六道骸端了盘披萨,没等主人邀请,沢田纲吉听到楼下门响的声音就自觉下楼坐到餐桌面前了。虽然他不想把来之不易的假期浪费在睡觉上,拿出一份旅行攻略,一边吃一边念了几个景点,但他还发着一点低烧,意大利的冬月加上海风,体感上也十分寒冷了。六道骸嘴上说着不管他,但语气显然冷了下来:要外出的话,正好去一趟你那家联系过的酒店,如果那间空房还有的话,就劳烦您搬出去吧。

 

连“您”都用上了……沢田纲吉想起新换的内裤,和从昨晚开始就蹭饭以及霸占六道骸的床的事情,发现自己好像正在被以毁灭世界为终身目标的高危分子照顾,隐约把对方摆在了保姆这么一个位置上,不知道是生病还是心虚,冷汗来的过分凑巧了。只好默默收起了那份小春特制的旅行宝典。

 

晚饭过后,邻居送来一盒烤好的蛋糕,门铃响起的瞬间,再抬眼六道骸的模样就立刻变了一个人,蓝色的长发变成了棕色的短发,个子变低,微微有些发胖,丢到人群里俨然就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中年大叔。

 

更难以言喻的是,他发现自己跟着幻术变成了一名中年妇女,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怀着孕……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是六道骸某些不为人知的报复心理。

 

邻居是一位曼妙可亲的女士,也相当热情,把蛋糕递到六道骸手中以后,还拉着他反复聊了自己烤制的过程中水加多加少的事,并且希望在品尝过后能得到反馈,六道骸扮演的大叔笑得很憨厚,连连称赞。

 

视线一跃就落到了这间房子里突然间多出来的女主人身上,盯了一眼沢田纲吉的肚子,眼神立刻放光,“天哪,查尔斯,这是你的妻子?看上去你们的家族很快就会增加一个新的宝贝。祝贺你。”

 

沢田纲吉正想假装没看见,转身往楼上溜。

 

“你好夫人,宝贝几个月大了?”

 

沢田纲吉低头看了看滚圆的肚子,支支吾吾地回了句,“5个月了。”

 

“5个月的宝贝竟然就这么显孕,我以为快7个月了。”邻居小姐说着摸了摸沢田纲吉的肚子,“看,他在踢我。”

 

六道骸有点绷不住了,沢田纲吉偏头发现大叔面具底下的青年表情管理以及游走在了失控的边缘。

 

幻术消失的时候他意识到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自己绝对被戏弄了。另一件是刚刚六道骸问他什么时候喜欢上偷窥的,恐怕也被戏弄了……

 

回想起连面对邻居都会用幻术伪装,那为什么那天一下车就会看到便利店一闪而过的蓝色。

 

隔着人潮涌动,车水马龙,六道骸站在明亮如珍珠的便利店,看到被飘雨淋湿的棕发青年,正搬着行李转过身来,车灯和各色灯光,在雨珠里绮丽地闪烁,六道骸没想到重逢会来的这么猝不及防。平平无奇的大叔扭头转身的那一刻,没有人注意到混杂在移动的人群里,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位俊美高挑的青年,一切都在不可抗拒的移动。

 

所以在他追着脚印判断六道骸朝那个方向走的时候,左右两边都有相同的痕迹也是故意为之……

 

他有点高兴,又有点气不过。

 

“六道骸,你的恶作剧就像俄罗斯套娃一样无穷无尽。”

 

沢田纲吉裹着毯子,毫不客气地盘着腿坐上沙发。

 

电视里新闻播报着名为密陆菲奥雷的黑手党家族控制的跨国贩毒链被警方捣毁的新闻,六道骸端了杯药递给沢田纲吉。

 

“你干的?”

 

沢田纲吉捧着感冒药,吹凉一点喝下一大口,即使在温暖的室内也呼出一口白气。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如果被人发现黑手党的争斗,被你捅到了官方去,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做了这么多年的黑手党,还是不懂缄默法则?”

 

沢田纲吉摸了摸鼻子,“所以说我不是黑手党,骸,这下你肯信我不是黑手党了吧?”他知道在六道骸这里抖机灵是没用的,又补了一句,“游离在家族之外,拥有着平民身份的人报的信。”

 

六道骸坐在他旁边,盯着那双被热气熏的泛起一点水光的琥珀色眼睛,撇了撇嘴还是压不住一点笑意,他心想,彭格列的头目遇到这种事情,处理方式竟然是报警。

 

沢田纲吉发现他在笑,也忍不住笑起来,捧着杯子的手暖和的甚至出了一点手汗,伸过去摸了摸六道骸像是怎么也捂不热和的凉丝丝的手。

 

他又想起了那个梦,想起那个连意识都无法穿透的房间,想起把六道骸的身体禁锢了十年之久的监狱。

 

“现在是在做梦吗?”沢田纲吉试探着捏了捏手心里的手。

 

他是真的有点分不清,如果超直感能关掉,那在面对六道骸的时候他一定会提前关好,这样就会像一般人一样分不清虚实,而不是在他想要握住六道骸的手时,克制不住地感觉到真正的他其实远在遥远的北境,困在难以脱逃的囚笼。

 

此时沢田纲吉望过去的眼神闪闪发亮。

 

六道骸没有立刻把手抽出来,转过去凑近了他,异色的眼眸里渐渐有烧起来的温度。

 

“沢田纲吉,知不知道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

 

被喊到名字的人停滞了几秒,突然放下杯子,主动吻了上去。

 

沢田纲吉不为人知的秘密是很会接吻。

 

他像蜻蜓点水一样贴上六道骸的嘴唇,也许是他的体温偏高,六道骸的口腔也像手一样凉,柔软的舌头搅动着另一个灵魂。

 

新闻闪过后,天气预报的声音响了起来。陶尔米纳上一次下雪,沢田纲吉恐怕还是高中生。温暖的西西里一向是银色的绝缘体,竟然将在明天迎来初雪。

 

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是,这是六道骸教的。

 

 

湿软的舌头在他的嘴里来回舔舐,发烧的人唾液似乎有点黏稠,绕在唇齿间,沢田纲吉不自觉地嗯了一声,期待六道骸能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天气小雪,最低温度-1摄氏度,最高温度9摄氏度,西风3到4级……”

 

后来吻到一半,沢田纲吉嘶了下,发现转身的时候压到了自己的腿伤……伸进去摸了摸,隐隐又有点渗血。六道骸立刻起身把他拉回了卧室不说,换过绷带还加了床被子。

 

沢田纲吉感觉掖紧的被角已经让他热的快流汗了,他避开右腿,向左边翻了半圈,又翻成平躺,想到又错过一个绝佳的和六道骸和好的机会,有点泄气地拍了拍床铺。再一想到他的性生活已经开始以年为单位计量,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六道骸的房间整洁,但东西并不少。书柜里有很多医学类的书籍,大多是内脏相关的,也有零散的处理外伤和身体康复的书。

 

沢田纲吉其实有过一种奇妙的攀比心理,他自己也有点难以启齿。

 

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其实他觉得虽然六道骸整天嚷着要消灭黑手党,其实在守护者里最像黑手党的就是他,在风波平息,安分上学的日子里,他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痛,自动给六道骸他们降了一级,从黑手党降级成了校园混混。

 

所谓混混,就是只知道混,不读书的人。

 

那他好歹也是认认真真听了很多节课的人,有一种莫名的攀比心理,让他很想知道六道骸的考试成绩……说不定,在成绩上,他还能对六道骸指点一二……

 

这种幻想在看到城岛犬都能比他多蒙对,并大喊着:这种程度骸大人倒着也能写满分!时被击碎了一半,他心想,如果数学靠天赋的话,相信历史一定可以打败六道骸……所幸他还没有无耻到去和意大利人比较国文。

 

在库洛姆云淡风轻地拿出那张几乎没有红色标记的试卷,他有点怀疑人生,摇着库洛姆的肩膀大喊:“骸!为什么!难道你在监狱里还背书的吗!”

 

一阵雾气散去,女孩的身体变成了男人,六道骸很装地挂着笑容,微微低头,手指撩了撩额发,又触着右眼神秘莫测地回答:“彭格列,你是笨蛋吧。是因为前世的记忆一直藏在这只眼睛里。”

 

沢田纲吉每次听六道骸说这种话都尬地脚趾抠地板,但这回他是彻底泄气了,六道骸开挂,打不过。

 

看着六道骸摆满了一柜子的书,年少时那种无端攀比的心情又开始作祟,随手抽出了一本看起来很厚的莎士比亚戏剧集想看看上面有没有什么笔记,毕竟这种文学类的笔记最能暴露一个人的内心在想什么,而六道骸的内心不能说严防死守,只能说铜墙铁壁。

 

说着他随手翻开,才发现这本厚厚的书,中间是被挖空了的,整齐地叠放着陈旧的报纸,压在最底下的已经泛黄了,报纸像时间在倒叙,从他被射杀到开始一路倒退,在会场拍下昂贵的新式飞机,作为家族的头目在公众面前露面,慈善机构刊登,以及粉碎戒指那一年无数命案,连偶然做下的好人好事被人发的寻人启事都归档在这本书里。

 

沢田纲吉的感觉心脏漏了一跳,触摸着纸张,好像不自觉升起一种身体发紧的感觉,他又何尝不是在漫长的时间里,借由报纸,网络,把抽象的文字变成具体的人。现在,他感觉到来自于时间的那一头,隐藏着另一份相似的心情,迟来地传达给了自己。

 

 

3.

不管怎么样,沢田纲吉没有忘记他此行的目的也有很大一部分旅游成分在里面。虽然还带着很重的鼻音,但好歹腿伤并没有发炎,体温也降了下来,好在六道骸并不是什么婆婆妈妈的人,看了一眼他雀跃的眼神,下一秒衣服就扔了过来。

 

他不想哪壶不开提哪壶,但嘴巴就是下意识地动了动,“骸,你的衣服我穿有点紧,你现在未免也太瘦了吧。”

 

六道骸皮笑肉不笑地径直夺门而出,出门的瞬间,他们又变回了那对平凡的夫妇,区别是,沢田纲吉感觉自己的肚子好像又大了一个尺寸。愤愤地在心里践踏了一遍幻术师这个可耻的职业。

 

西西里的小雪是真的小,从凌晨开始下,现在也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霜皮,但终归是银色。

 

薄雪积在地面上,不像壤土般松软,但也有一点踩在白沙上的感觉了,沢田纲吉带了一台相机,瞥了瞥沢田纲吉的摄像屏,陶尔米纳的风光的确随手一按,每一个角度都是绝妙的风景,下一秒镜头就要怼到六道骸的脸上来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咔咔两声,一个路人甲出现在屏幕上。

 

沢田纲吉忍不住捧腹大笑,“好像幻术太灵了也有弊端。”

 

六道骸一把接过相机,对着沢田纲吉也咔咔拍了两下,微笑着表示幻术不灵的弊端更大。沢田纲吉凑过头去看发现自己头上的幻术没了,身子还是妇人的模样,大喊着删了,又伸手去抢,六道骸举起来溜了两圈,终于被忍无可忍的首领一拳锤了胸口,砸得瑟缩一下才被夺回来愤愤删除了。

 

所谓小拳拳锤你胸口,尝过沢田纲吉拳头的人大都会觉得改成小锤锤锤你胸口还逊色了七八分。

 

后来两人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幻术只作用于外人,彼此眼中依然保持原本的模样。

 

他们在人潮的喧嚣声里越过古老的剧院,在小镇弯曲的公路上眺望海面宽阔延展,伸向无尽的远方。

 

雪落的比出门时大了一些,宛如蒲公英的飘絮缓缓降落,沢田纲吉还在拍拍拍,六道骸换了一只撑伞的手,绕到他另一侧,“怎么查到这里的?”

 

沢田纲吉举着相机的手一顿。

 

“什么?”

 

又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连忙说:“骸,你未免也太小看自己的能力了,追查你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六道骸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毛。

 

沢田纲吉偏过头去看六道骸的脸在伞檐的阴影下,苍白的皮肤冻得发红,这种细节让他倍感真实,心里不住地泛起一股暖流,“五年前,我们在这里听过歌剧,在你创造的梦境里。”

 

“大言不惭地用了‘听’这个动词,没记错的话,你是睡着了。”

 

“……高中生本来就很辛苦,白天要上学,放学了还有Reborn的魔鬼训练,晚上时不时还要被你梦里偷袭,我的精力可不是无底洞!”

 

“你的时间百分之70都花在学校里,但分数看起来和辛苦毫不沾边呢。”六道骸毫不留情地揭他的短。

 

“可我最后也考上了大学……”

 

“黑手党大学也算的话。”

 

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自从继承了彭格列,有能耐和机会捏着他的废柴往事大做文章的已经没几个了,每一个都字字诛心,六道骸就位列其中。

 

“况且我那时的意大利语还没流畅到能听懂歌剧的地步啊!”这句是实话,那时候他除了日常交流以外,娴熟的只有那个能在意大利横着走的通用手势,“找到你就像找到运气一下,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只能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去碰。”

 

沢田纲吉的语气平静,但话外之音全是温柔的抱怨,六道骸被这种直白噎住,没有接话。

 

“如果我不来找你,你打算多久来见我?”沢田纲吉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这里,也只是骸暂时落脚的地方吧,你房间里有很多针水和药物,你打算调养好身体,又去哪里呢?”

 

六道骸含着笑的眼睛里仿佛泛着一层结冰的冷意,“这是作为首领的质询吗?单看哪一个问句,对于情报工作者都是昂贵的问题。”

 

沢田纲吉一下子就有点低落,轻松的假象突然被打破了,这两天他一直闭口不提的事仍然难以启齿,那个梦境更加深刻地让他体会到六道骸的心情,那种在狭小的柜子里窒息地望着外面发生的一切,目睹着死亡降临却无能力为。

 

17岁那年是六道骸第一次和他一起跨年,有幻觉的习得让沢田纲吉差点以为那个人出狱了,那时爆竹的声音震耳欲聋,怦然炸开,六道骸却说:“转瞬即逝的焰火而已,不是和幻景一样虚幻吗?”

 

沢田纲吉的目光里盛满了温柔之色,“骸也总是以幻觉出现在我面前,但对我而言,骸依然如此的真实。明年的今天,骸会愿意再来看烟花吗……”

 

六道骸异色的眼底泛起点点光芒,“彭格列首领这个位置就像一个人形的靶子,以你的天真而言,恐怕参加这种无聊的活动,也不会有几次,在那之前,我就勉强应允你的请求吧。”

 

今年是他缺席了。是他没有来。

 

“对不起……”

 

六道骸的表情变得有些烦躁,“你没别的话能说了吗?”

 

沢田纲吉低着头有点尴尬地看了看脚尖,雪被吹落在肩头,刚刚还热乎的手冷了下来,下沉式的希腊剧院在余光里有了一席之地,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句模糊的歌剧词。

 

——即使彼此两情相悦,但战争死亡或疾病却侵害着它,使它像一个声音,一片影子,一段梦,一阵黑夜中的闪电那样短促,在一刹那间,它展现了天堂和地狱,但还来不及说一声,瞧啊,黑夜早已张开口把它吞噬了,光明的事物,总是那样很快地变成了混沌。

 

沢田纲吉想,他想要成为六道骸的光芒,永恒明亮的,而不是一瞬即逝的闪电,但他早就不是17岁的自己。

 

“骸,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下一次。”沢田纲吉捏紧了拳头,又无力地松开。

 

后来的旅途沉默了很多,六道骸从来不会在乎气氛是不是尴尬,仿佛没有立刻扭头就走已经是莫大的耐心,只剩下沢田纲吉还偶尔举着相机拍拍,显示屏里大多数都是背景,偶尔有几张六道骸眺望远方的侧脸,嘴唇薄而锋利。

 

下午他们随便在一个小店吃了两份意大利面,沢田纲吉的腿上有伤,原本想好的散步变成了六道骸租了辆摩托车带他,沢田纲吉心想这个人被关在监狱十年,车技竟然一点不含糊,被雪的路面打滑了两次还能稳住。

 

冬季昼短夜长,等到了海边,已经是灯塔闪烁时分了,小雪的天气本就有些阴沉,跳过了黄昏,也看不见星星,黛蓝的天色已隐约有夜的深沉。

 

伫立在高处眺望,脚下海浪翻涌个不停。

 

六道骸的目光很少有过迷茫,此刻凝视着海平最后一抹未落的光线,瞳孔似乎有些涣散。

 

沢田纲吉的死讯像闪烁的灯塔一样令人不安,他的心鲜少那么忐忑过,谁会去怀疑指引方向的灯塔会熄灭呢。十年的陪伴,差点抹去了六道骸埋在骨子里的不安。他从想要亲手夺取他,到帮助他,到担心他,到如所有人一般,对他深信不疑。

 

这份信任直到亲眼看见棺材里闭着眼睛沉睡的人也未曾动摇。

 

他并不相信沢田纲吉会以这种荒诞的方式死去,他只是做了一个赌局,一个以自己性命为赌注的局。

 

十年前的人回到过去的那一天,他也随之获得短暂的喘息,闭上眼脑子里却想象出沢田纲吉被射杀的那一天是怎样的场面。

 

意识里,沢田纲吉的眉宇间压着愤怒,他像一头隐忍的狮子和白兰对坐,中间是错综复杂的棋盘,黑棋被将死的王倒下,沢田纲吉的眼底却藏着必胜的光,直到子弹穿膛而过。

 

六道骸的世界忽闪明灭,亮时他感觉沸腾到哽咽,一种无上的光荣从他心底滋长出来,敢于下这一盘大棋的人,正是他的挚爱。暗时他再次陷入黑暗,曾让他为之镇定和心动不已的火焰熄灭,剩下无尽的长夜和哀嚎。他这才发现,沢田纲吉这个名字已融进他的血液,与呼吸与命脉相连。

 

对六道骸这样的人来说,把命交到另一个人手中,首先感受到绝不是心甘情愿付出的满足,而是巨大的惶恐。他深信,见到沢田纲吉只会加深这种纠缠,也许他该决定和沢田纲吉分路而行……

 

而后是无尽的逃避。

 

沢田纲吉看着六道骸出神,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精巧的口琴。

 

“在我孤身沉睡的时候,

宁静中你我如此靠近,

或许只是未实现的梦,

但我不知因何而哭泣,

这苦涩的泪水从何来,

有没有人能将它拭去,

如果你看见我在黑暗里哭泣。”

 

旋律响起时,六道骸的脑海里补全了唱词。

 

沢田纲吉的嘴唇蠕动,他们面对站着,灯塔在他的身后闪烁,沢田纲吉的轮廓好像渡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雪落在伞面上,微小的颤动被六道骸握住伞柄的掌心捕捉到。

 

口琴发出的旋律听起来并不像技艺高深的人吹奏,但足够娴熟,音符转换之前毫无停顿,就像他独自练习了数百遍一样。那是彩虹之子身死的那天,六道骸第一次见到他在战时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也仅仅只是在梦里。

 

那时六道骸为他在梦里降下了漫天的流萤,用低沉的嗓音吟唱:

 

“希望你唱起那首秋天的小曲,

为我哼唱那逝去时光的旋律,

然后用白色的花瓣将我埋葬,

他们就看不见我渐朽的身躯。”

 

现在沢田纲吉吹给他听这支曲子,恍惚间天空飘下的雪就成了那天明亮的流萤。

 

六道骸突然说:“我会在这里再呆上两个月,然后再回巴勒莫。”

 

他停顿一下,“探望我可爱的库洛姆。”

 

沢田纲吉拿着琴的手一愣,缓缓放下,灯塔骤然熄灭。

 

他感到指尖被一双手紧紧握住,而后温热的呼吸落下,那是区别于宣告忠诚的吻手礼,长久地吻在他的无名指上。沢田纲吉的确已经被很多人吻过手,无论是恭敬的、谦卑的还是满腹阴谋的,从来都不曾停在无名指上,也不曾让他的心涌起过这样汹涌的浪潮。

 

他明白了,六道骸从来不需要他的道歉与愧疚,只是在等待时间来缓冲彷徨,等待下一次灯塔亮起。

 

想到这里,沢田纲吉的眼眶隐有潮意,黑暗里,海浪声中,他许下心愿:

 

希望我们的爱像海上永恒的灯塔,亘古长明,不必再恐惧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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