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烤地瓜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6927】陷落

  

  “VONGOLA TWR, SKY—27, ready for departure.彭格列塔台,这里是SKY—27,起飞准备就绪。”

  “VONGOLA, roger, taxi into position and hold. 

SKY—27,收到,请滑行到起飞位置并<以当前状态>待命。”

  “Taxi into position and hold. Canopy armed. 

滑行到起飞位置并<以当前状态>待命。座舱盖锁定。”

  “SKY—27, wind 080, 5 knot. Cleared for takeoff. 

SKY—27,风向80,风速5节,允许起飞。”

  “Roger, cleared for takeoff.收到,允许起飞。”

  “Good day.再见。”

 

  少年飞行员显然有点紧张,这是第一次他脱离了前辈、家庭教师以及熟悉的伙伴与一位全然陌生的成员出毕业任务。说白了其实和白纸黑字的卷面考试差不多,只不过作答方式从写字变成了操作,一提到考试沢田纲吉就本能地畏惧,何况这一次和他搭档的是情报部的精英学员,也就是说他一个奔着60分万事大吉的废柴搭档了一个3S尖子生,一不小心就可能把别人拉下水,除了良心的谴责之外,Reborn临走前还特地嘱咐了那种让人提心吊胆的话。刚起飞拉操纵杆的手就抖了抖。

  水平尾翼板缓缓抬起,飞机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以及螺旋桨聒噪的气流声里缓缓升空。尾座的人一言不发,沢田纲吉心虚地想应该没有察觉到自己一上飞机就拉杆不流畅吧……下意识瞟了一眼窗外,想通过后视镜观察一下新成员的表情,才想起来现在是在开飞机。而且上来之前感觉后面应该是坐了一个大胖子,黑黑的一坨,乍一看像个机器人。这种体型应该不是间谍科的,不然总觉得很危险有点容易暴露……

  年轻的飞行员的内心好像总有吐不完的槽,偶尔不知道想到些什么,眉毛一拉做出一个怪表情来。这和“生命航线绘图人”这类庄重肃穆的称号的飞行员形象比起来似乎有点像持假证上岗的,而且他作为名声在外的飞行员还有更加夸张的名号,比如什么未来之光,新时代的太阳。但飞机确实飞起来了。毕竟在衰败的大陆,飞机的驱动早就使用不起昂贵的石油,替代品成为了大空属性的火焰,使得飞行员的挑选变得十分受限,沢田纲吉是如假包换的极少数拥有高纯度大空炎的飞行员。

 

  “SKY-27,请检查通讯状况。”

  “黑胖子”这时候才说话,飞行过程中沢田纲吉零零散散对着后座说了几句话,一直没等到回复,耳麦夹杂着一点轻微的电流声响起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原来忘记打开耳机了,囧。

  “FOG-69,当前距离地面100米,已经进入强信号干扰区,通讯器状况良好,声音清晰。”沢田纲吉立刻回复,这一片污染区的带电粒子流干扰通讯一直是勘测的难点,临行前技术部的斯帕纳再三嘱咐了好几遍不能保证会有信号,为了两手准备还装了不少信号弹上飞机。

  黑胖子的声音沉沉的,尾音有一种绵延的起伏感,好像比一般人拉的长一些,一点电音感让沢田纲吉像是在听过去意大利歌剧的CD,尽管现在意大利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浪漫符号。这和他的体型有点不搭。飞行员拉回操纵杆稳稳地停在杂草丛生的坝子里。

  安全带咔哒响了一声,后座的人跳下直升机,沢田纲吉探头看过去才看清那身黑色的家伙原来是防护服,仿佛相当笨重, FOG-69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在严密的防护服封闭下,面对面沟通也需要借助通讯器。即使是为了视物而设计成了透明的护目镜,在光线的折射下看过去也隐隐能看清一丝防辐射的蓝光闪过,但在那蓝光闪过的一瞬间,飞行员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镜片的后面有一双奇异的眼睛,红蓝异色的虹膜好像有一种格外的神秘,美丽得似乎有些摄人,可一只瞳孔却被数字取代了,平添了几分诡谲。沢田纲吉忍不住抬头看了又看……直到那个人冷不丁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盆绿植抱在臂弯里。

  库呼呼……又是一声怪笑。

  “初次见面,SKY-27,或者说彭格列第十代,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心里一惊,这是什么情报科的见面礼吗,一上来就说这么禁忌的话题,首领候选人可是有好几个啊……如果被Xanxus听见十有八九又会被威胁一顿了,而且抱着一盆绿植,没记错的话携带规定以外的物品好像是违规的,这是在COS《这个杀手不太冷》吗?情报科的尖子生竟是COSPLAY爱好者?!他擦了擦内心的汗,打一个哈哈就揭过去这个话题,又纠结起是直接叫FOG-69还是六道骸,还是骸?还没等他的思想斗争白热化,FOG-69不由分说把那盆绿植塞到了沢田纲吉的怀里。

  “这个你帮我照顾好,价值一千万,威尔帝博士的。”

  

  ……咦?!一、一千万的绿植?!Reborn说得对,这个六道骸果然是个危险分子。

 

  轻型摩托车并不会在速度上落于下风,穿越过蓁莽的杂草与深红色的密林,大路的尽头本该是海浪涌动,浪花打湿赤脚,脚印若隐若现,蓝天在身后绽放。这幅画面已经褪色太久了,实际上蓝天早已经被裹着粒子流的黑云取代,黎明与黑夜的边界被永恒黯淡的天色模糊得不太分明,海浪依然在涌动,赤潮从远处看上去像不可多得的朱红色涂料,与黄绿色的藻类相得益彰,如果再凑近一些,看清了飘在上面发臭的浮游植物和动物尸骸,偶尔一团不明黑色油料也光顾你的眼睛,大概就只剩下恶心了。

  战争摧毁了一切,甚至孕育出了更加畸形的东西。例如变异动物。六道骸的工作是收集在污染中心受过辐射变异的活物以供研究——没人想看见蛇异变成恐龙卷土重来,争夺人类本就不多的可居住地盘。

  “S.123,450,FOG-69,你的坐标快超出边界了,再深入防护服就要报警了。”沢田纲吉抱着电脑,看着屏幕上六道骸的坐标小红点飞快移动,一边感叹这就是精英的办事速率吗,美滋滋地幻想着这次成绩评定一定是S。

  沢田纲吉找了个山洞给自己搭了临时的窝,毕竟总是呆在机舱里实在太狭窄太闷了,这一片是经过净化处理唯一一块安全无污染,专门打造的补给点,比起每天吭哧吭哧往返前线和补给站的六道骸来说,飞行员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和短裤,看起来就像是在度假。

  不过其实也并不是闲着,沢田纲吉需要24h监控六道骸防护服的状态以及周边环境的变化,六道骸的一切动静都会被收进沢田纲吉的耳朵里,在走错一步误入辐射的核心地带都有可能化成灰的环境下,实时监测是关乎性命的大事,所以飞行员的精神也感觉到很疲惫。

  “彭格列,想听笑话吗?”六道骸一边用匕首钉住一条长了三个头蹦跶地十分欢快的鱼,一边拿着相机对着鱼进行全方位拍照,“有一个医生,他的名片上写着:张东亚健康终结者。病人推门进来说,张东亚医生你好。医生回答说,你好,我叫张东。库呼呼……”沢田纲吉笑不出来,因为六道骸传过来的画面里他正在一刀一刀片鱼,拍摄鱼肉的肌理,又分别把三个头都一刀刀切下来,观察切面和内部结构,偶尔血溅出来滋到镜头上,那种感觉就像被怪物滋了一脸血。

  “哈哈……骸,你真幽默。”沢田纲吉忍着想吐的感觉,把数据进行简单分类处理,感觉头更晕了,这已经是今天上午第五条怪鱼了,比起生物来说还是颜色黑暗的植物比较好接受。

 

  片鱼的时候沢田纲吉能微妙地嗅到六道骸异于常人,快准狠的刀法,以及那种习以为常一样的斯条慢理。这并不是渔夫杀鱼麻木的慢,他就是有这种奇怪的直觉,即使是正一也不止一次地在回复信息时表现出了对这些画面的反胃。而面对着长着一口酷似人类牙齿,尾部或许还会包裹在一滩软趴趴的烂肉里,身子的中段又冒出半个头来,上面却只长了只眼睛。六道骸的手没有一丝发颤,刀刀都能直接致命。偶尔沢田纲吉感到心里发毛,想起Reborn临行时难得一改恶趣味,端出正经的样子对他说:不要去招惹六道骸,他不是简单的学员,跟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包括云雀恭弥。永远不要放下警惕。

  但除了片鱼的时候,六道骸正常得沢田纲吉感觉自己已经放下警惕了。……也可以说不太正常。

  “沢田纲吉,我的银皇后怎么样了?”

  比如对他带来的绿植有非同一般的关爱。

  “沢田纲吉,汇报一下银皇后的情况。”

  “沢田纲吉,银皇后浇水了吗?”

  “SKY-27,银皇后。”

  “银皇后。”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询问他的绿植的时候,沢田纲吉连出去插鱼(正常可食用)的时候也一只手抱着六道骸的银皇后,另一只手拿着插鱼棍,耳机里六道骸的声音同步传来,这次已经省略到了一个字,“银。”冷不防一句赤脚的少年左脚踩右脚摔进小溪,手里还举着那盆价值一千万的绿植。当晚,六道骸外出三天后第一次回归基地补给。尽管携带的食物、氧气含量和防护服的状态起码可以坚持一周再回。

  污染横行的世纪里几乎没有几个地方能看见星星,在辐射区的外围就更加不可能有机会看到这种景色,月亮也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夜色浓郁得非凡。六道骸摘下手套,那是一双骨节分明,修长又白皙的手,沢田纲吉的脚腕被捏在这样一双手上,不需要借助柴火,一团火簇在年轻的飞行员手心里点起来就能照亮。在火光下,无论是骨感的手指还是凹进一个好看弧度的跟腱都变得柔和模糊起来,六道骸的另一只手轻轻把药涂在划伤的脚底,沢田纲吉心里不合时宜地想:好温柔。果然谣言就是会越传越夸张。

 火苗在那双异色瞳里跳跃,他放松下来,试探地问:“FOG-69……嗯,骸,为什么他们说你是危险的人?”

 涂药的手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发出那种古怪的笑声,“大概是因为我杀过人。”

 “只是因为杀过人吗?”沢田纲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得到了印证。他不喜欢这样。可是军区杀过人的不在少数,也许他未来也会迫不得已要沾上别人的血。

 “我杀了一整个军区的人。”核武器时代的战争几乎摧毁了人类文明,瓦解了国家与城邦,把人类以军区为单位划分成了不同的集团。这是一种可悲的倒退,再一次回到了远古的以家族为纽带的团聚式生活。杀了一整个军区的人……也就是,屠杀了自己的家人。一整族。而六道骸现如今也只不过是20岁的青年,所以才会有“怪物”那种风言风语吗?

 沢田纲吉的心惊了一下,脚也跟着瑟缩了一下。六道骸的手也停顿了一下,随后快速用纱布裹了两圈就撒手一扔,留下一句真是废物到无药可救,就想戴上手套。

 火焰突然熄灭了,黑暗在呼吸起落间就遍布了每一个角落。六道骸的动作一顿,正想发作,突然一只戴着毛线手套的手,裹着一点热乎乎的气息捏住他的手腕,“骸……故事,其实还没说完,对吧?”沢田纲吉的直觉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感觉总是没来由的很强烈。

 漆黑中少年的五官不辨悲喜,但六道骸感觉到在黑暗的背后仿佛有一双澄澈的眼,没有疑惑、没有审判、没有傲慢与偏见,坦然又专注地看着他。

 六道骸突然回了一句听上去毫无干系的话,“飞行员如果都和你一样天真,这个世界大概早就完了。”

 但就这样完蛋了,也不错。这一个让人疲惫和厌倦的时代。

  不知道是不是沢田纲吉的错觉,感觉六道骸说笑话的频率增加了,而且也更加喜欢捉弄自己。比如在他睡觉的时候,讲鬼故事,或者故意用金属靠近通讯器发出电流的尖叫声。还有更加毫无分寸的玩笑。

  “哦呀,沢田纲吉,我的氧气好像撑不到回来补给了,怎么办……或许会死吧,会想我吗?”

  沢田纲吉二话不说就冲上了他的大空27号,发动机热起来发出震耳的嗡嗡声才补上,“骗你的。”

  满嘴谎话的混蛋把年轻飞行员有时候气的想对着他的银皇后来两拳,又被一千万劝退,悻悻收回手,想要破口大骂时,透过镜头发现那边突然又认真工作了起来。

  沢田纲吉崩溃之际,决定把辨别六道骸谎言的工作交给自己神奇的直觉。六道骸突然无聊了起来……因为此后他的捉弄对象竟然再也没有上过当。

  往后一个月的日子里沢田纲吉的生活几乎被六道骸的生活琐屑充斥得满满当当。耳机对面的人一呼一吸,嗓眼不舒服时微小的咳嗽与叹息,恶作剧得逞轻又浅的古怪笑声,末尾一定有一个拖长的尾音,像意大利的歌剧一样,如果还是分国家的时代,六道骸一定是意大利人。沢田纲吉越来越好奇防护服下的人是什么样子,只有这一点他无法用直觉准确地感知。但如果可以选择,他也更想用眼睛亲眼确认。

  六道骸一边不停地传过来的资料,一边打开耳机漫不经心地说:“防护服快到极限了,等会我回来吃饭。”沢田纲吉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自己那个神出鬼没不负责任的父亲,在为数不多的在家的日子里经常说的话:“奈奈,我晚上回来吃饭,今晚做点好吃的吧,辛苦了阿娜达。”然后自己的母亲一定会立刻接上:“好的,老公~”,突然脸上感觉迷之烧了起来,半天憋出一个短句:“好好好、好的。”

 

  摩托轰鸣的声音抵达这个简陋的基地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即使是苍凉残照好歹也是暖色,在昏黑的黎明与阒寂的黑夜里,即使是黄昏也剥离了伤感的意蕴,变得弥足珍贵起来。六道骸穿着防护服做过净化处理后才靠近简陋的基地。直升机的油舱打开,一月以来的能源补给都依赖着直升机的转化,沢田纲吉专注得甚至没听见耳机他的招呼声,这是六道骸第一次看见大空的火焰是如何代替昂贵的石油,转化为生生不息的能量,托起空中的希望航线。

  盛大的火焰从沢田纲吉的双手中迸发出来,黄昏远比这种炽热的光芒黯淡得多,少年的衣摆在火光中翻飞而起,露出精悍的腰腹与伤痕,十字的刀痕仿佛刻入脊骨一样深邃地盘踞在背后,新生的肉描摹它,故旧的痕迹镌刻它,六道骸突然有了强烈的杀心,想要碾碎留下这两笔刀痕的主人的杀心。无尽的窒息感是震撼的延续,这片土地污浊不堪,杀戮纷争、硝烟不断,究竟有多少恶意,多深重的罪孽才可以连太阳也常常埋没在乌云中?耀目的火光包裹着SKY-27,六道骸好像看见了一种对生命由衷的颤栗与激情,尘埃落定之后,原来真的有人能像太阳一样燃烧,驱散黑暗,送来无比温柔的朝阳。

  六道骸第一次在沢田纲吉面前拿下头盔,重新戴上去会很麻烦,所以他从来都懒得摘下来,但这一次他不愿意错过这样的景象。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生命航线的绘图人,希望的太阳。这个时代人类的族群早已经被打散得四分五裂,被核武器炸毁的城市在地图上标定成一个一个黑点的话,就几乎鲜少能够直接从大陆上安然无恙地抵达终点。他见过太多人怀揣着期盼,明亮着一双期望的眼睛穿过千万里,抵达终点时被辐射蚕食成新的污染源,隔离处理,丢进巨大的熔炉里。这样的熔炉已经建起了成千上百座。只有飞机还能架起桥梁,只有为数不多的飞行员还能够串联起这个破碎的世界,艰难地传递着思念和拾起失落的文明。那种高纯度的火光让六道骸的内心震颤,没来由地升起对他的信任。他一定会是最伟大的飞行员。从艾斯托拉涅欧出走开始,沉寂许久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的迹象。

  被赞美的飞行员毫无自觉,油舱关闭后落下来,没站稳往后踉跄两下,背对着栽倒在六道骸身上,又被坚硬的防护服硌得眼冒金光。

  “痛痛痛痛痛……是你回来了啊,哎?!骸?!”沢田纲吉被六道骸拎着胳膊半坐又想支起身体艰难挣扎着抬头和头顶上的脸一正一反地对视着。

  他最开始对FOG-69的定位应该是一个人形哥拉莫斯卡,至少也是大黑胖子,或者说有着漂亮异瞳的大黑胖子莫斯卡,后来看见那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他又疑惑了,有这样的手,想必容貌也应该相当清秀。六道骸低头,中长的头发扎成一束马尾,扫过沢田纲吉的脸,他又发出那种古怪的笑声。这一次笑声变得具象化起来,六道骸的嘴巴原本就是有一点含笑的,配上那双神秘莫测的眼睛,就更加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起来。倒不如说,六道骸有一种近乎中性的美感。

  年轻的飞行员噌地脸又红了,或许是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刚才一闪而过的他父亲母亲的那些话,立马支起身体站了起来。嘴比脑子快地说了一句:骸,头顶上那一簇头发怎么长出来的?反应过来以后又立马闭上了嘴。被六道骸投来一个危险的眼神。

 

 六道骸的通讯器永远都必须保持打开的状态,沢田纲吉即使是睡觉也必须留一个神来关注六道骸的呼吸频率是否正常,以免在污染区防护服出现纰漏引发事故。所以在35个微风无声的夜晚里,沢田纲吉都在陪同六道骸睡觉,第36个夜晚有些特别,机舱里熄灭了灯火,他转过头悄悄抬起眼睛看六道骸,他实在太想多看几眼六道骸的脸,因为等清晨出发又会被厚重的防护服罩住,总觉得十分可惜。即使是睡觉六道骸的头发也是绑好的,旁边放着他那盆宝贝绿植,耳机里的呼吸声与往常的频率完全一致。沢田纲吉升腾起一种雀跃的感觉,完全把临行前家庭教师的嘱托忘得精光,这时候被看的主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作为情报科的精英,如果被人偷偷看了这么久还无知无觉,六道骸大概有10条命也送完了。

  “沢田纲吉,你喜欢男人?”

  年轻的飞行员耳朵里听不了这么直白的词汇,喜欢啊,爱呀,他曾经暗恋过一个女生,但也仅仅走到暗恋这一步。

  “MMMMM…Mukuro?!”

  他现在脑子里一锅粥,忙着消化偷看被发现的尴尬,又处理不过来六道骸的直接,结巴了起来,六道骸还是不肯放过他。

  “哦呀,你这是什么回答,所以说你不喜欢男人,你只是喜欢Mukuro,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恶趣味的混蛋还在铆足了力气想下一句要怎么捉弄沢田纲吉,也许是:要和我接吻吗。

  但沢田纲吉总是能出乎他的意料,“我当然很喜欢骸。”

  他又继续补上,“我总感觉……骸是一个很好的人。”

  六道骸的脸色垮了下来,有人害怕他,有人利用他,他也利用别人,有人想杀他,他也杀过很多人,但第一次有人别无所图地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也许并不是第一次,在那天晚上他说故事一定没有说完的时候,六道骸就感觉得到,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从内心里涌出来,现在他更加确定了,眼睛里又闪烁起那种隐秘的光,压着故事的光。

  “其实我也是变异的物种。”

  “?!”

  六道骸触摸着自己红色的那一只眼,“我长在艾斯托拉涅欧军区,北欧大陆一片没落的区域。没落到我们甚至一度陷入了配给制供应粮食,为了争夺更加温暖富裕,没有受到过污染的地区,所以他们选择用家族里的孩子做人体试验,打造一批战争工具。”

  “辐射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只要诱导得当,也许那个人不会死,说不定会长出三头六臂来。我们被监禁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进行各种各样的身体试验,和体质训练。”

  “针刺进我的眼球时,我以为自己会死,会异变成怪物,或者是像我的朋友一样控制不住动物化。但我仅仅是异变了一只眼睛。”

  沢田纲吉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总是带笑的人讲出这些历历往事,原来它是这么坚硬冰冷,摧心折骨的回忆。也明白了接下来的剧情,“所以你杀了他们?”

  “所以我杀了他们,因为这只眼睛,我看到了人类是如何一步一步堕落至此的,丑恶的人间道。”

  六道骸的愤怒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裹挟着对生命的无谓与傲慢,仿佛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沢田纲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想起在出发前有太多人警告过他一定要远离六道骸,从尸骸堆里爬出来的人沾过满手的血,是多么危险而不值得信赖的存在。而沢田纲吉也并不想为他开脱些什么,在这一刻他的直觉来的无厘头,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内心响起。

  六道骸永远会站在我这一边。

  “骸,你一定会和我站在一边的。”

  这句话听上去似乎有些自负了,但沢田纲吉没来由地如此笃信着。

  六道骸眉目舒展,又矜持而神秘地笑起来。

  “谁知道呢……沢田纲吉。”

 

  故事的结尾好像冥冥之中被规律支配着,一定要叫他不能平凡简单地结束,仿佛起波澜才是人生常态,生活也总是喜欢在距离成功一步之遥时对你开玩笑。

  六道骸在出发先看着生长得生机勃勃的绿植显得兴致很高,沢田纲吉对这个东西能净化空气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一盆绿植能起多大作用,光合作用能比人类的呼吸更快吗?但如果说异人对空气质量需求更高,这么做能够生活得更舒适,他也希望威尔帝的银皇后实验能成功,这是这盆绿植第一次来到绝对净化圈以外的地方,还是存活得很好。沢田纲吉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好起来了,想起自己为了他在小溪边摔了一跤,突然就值得了起来。

  而这种好心情随着六道骸通讯的突然切断打破了,几乎没有波动过的电脑屏幕突然亮起红色警报,他也能感受到短暂的地动,在这种遍地危机的地方地震绝对不是一件小事,伴随而来的还有太多未知的风险,六道骸的坐标快速移动了起来,他立刻飞身进入驾驶机舱,除了储存着数据的移动硬盘随身装以外什么都顾不上拿,绿植在冲撞中被踢翻在地。

  斯帕纳的原始信号发挥了作用,好在有信号的指示不至于让沢田纲吉盲目低在上空寻找,飞机发动起来的那一刻他几乎要垂直起飞,紧紧抬起操纵杆,差一点就要扫过树梢,与时间竞速一样直冲污染的深处。

  狭窄的地裂被地震震出一个宽松的缝隙,六道骸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裂谷深处的生物直扑面门,好在灵活的身手和厚重的防护服让他只是隔着头盔震坏了本就脆弱的通讯器。这种生物简直像是被他打趣的玩笑话说中了……那绝对不是正常的鸟,比起说巨大的鸟,不如说像是远古时期的翼龙。

  巨大的鹰隼,全身却不是羽毛,而是坚硬的鳞片,展翅约有10米长,自从热武器时代开启,人类在不断征服自然的过程中也越发藐视赖以生存的自然,枪支,火药,核武器,可以肆意屠杀,置任何生灵于死地,所到之处连自己的族群也不会手软,六道骸无数次被黑洞洞,冰冷的枪口抵住过脑袋,只要扣动扳机,他半个身子都会被打烂,但从来没有哪一次他的内心升起了这种程度的恐惧,在面对来自地裂深处的变异巨鹰,他好像能够用肉眼真实地看到轮回之眼向他展示的那些罪孽,报应在扭曲的生物上,从心底拔起难以遏制的寒意来。

  绳梯降下来时六道骸从摩托车上纵身跃起,巨鹰也追逐着他的身影冲天飞来,幻术完全不起作用,一只手在绳梯上摆荡,腾出一只手子弹打穿了巨鹰的眼睛也只是一瞬间地让怪物停格。他更换了目标,在痛苦中猛地撞上直升机,发出巨大的金属碰撞的声音,沢田纲吉嘶吼着:“骸,抓紧一点,我会尽量控制住平衡!”而平衡杆已经完全失去控制了,沢田纲吉拉得整条胳膊几乎都要脱力,六道骸还在绳梯上摆荡,他只好做一个冒险的决定,斜着机身快速把自己拔到更高的高空。

  六道骸的情况只会更糟,高度的气流与躲避鹰的攻击,体力的快速流失,即使是他这样的高素质战士也无法坚持得太久,而随着高度的拔起,温度也越来越低。

  鹰却没有因为高度的攀升而停止追逐,飞行是鸟类的绝对领域,九千米的高度他完全能够跟得上,防护服破损,无法再提供氧气,而进入平流层以后六道骸就会因为缺氧而死,沢田纲吉一边疯狂地在山脉间穿梭,直升机的尾翼已经被摩擦得起火。

  突然,九千米的高空绽放出大朵大朵妖艳的莲花,沢田纲吉偏头看过去,六道骸在火光里放手纵身跃向巨大的鹰隼,他完全从防护服里脱离了出来,身形修长精干,高速的风吹散了他一向束起来的头发,雾属性的火焰在他的戒指上熊熊燃起,他发现那只红色眼睛的数字从六变成了一,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莲藤包裹,他从来没有看过那么美的花,密织成网地缚住鹰,握刀的手每一下都快准狠,在鹰的喙部,与翅膀留下致命的伤痕,血溅了一身。而他终于可以有喘息的机会来,调整飞机的平衡,沢田纲吉感觉自己的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他突然想起,六道骸最喜欢的那盆绿植走的时候太急好像被他踢翻在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他想,怎么办啊,价值一千万的绿植,被他踢翻了,而他值钱的东西也只有这一架飞机,Reborn一定不会同意把SKY27赔给六道骸……

  在那一瞬间,年轻的飞行员打开安全带,扔掉操纵杆,打碎玻璃,从万米高空一跃而下。六道骸与无力飞行的巨鹰一同下坠,他仰面往上看,凝望飞机的眼神,犹如注视着等待了许多年的情人,沢田纲吉,一定会是最优秀的飞行员。

  而那位最优秀的飞行员,舍弃了自己的飞机,无人操纵的大家伙旋转着螺旋桨撞上山脉,而跳出窗外的人一只手上迸发着巨大的火焰向下推进,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徒手飞行这么长的距离,但他选择去赌,因为一直有话想要跟那个人说,对他说,这个杀手真的不太冷。六道骸瞪大了眼睛,眼角来不及湿润就被风带走,风干,但喉咙里还是有湿咸的味道。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直到沢田纲吉拉住六道骸的手,他们彼此都面色苍白,这听起来像是极致的浪漫,一生中能有一次与心意相通的人携手从万米高空一同陷落,六道骸从来没有一瞬间有感觉到被这样紧紧地握住手过。沢田纲吉的火光明亮得像一轮新新的太阳,就是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光与热,上世纪的黎明升起想必描绘的就是这样惊心动魄、绝美的一眼吧。

  在下落的漫长时间里,六道骸做了一个决定。

 

  沢田纲吉,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直至岁月的尽头,我英勇的机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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